物质世界是同质异构的,如石墨与金刚石;而艺术世界是异质同构的,正如书法与建筑。
书法是精神文化,建筑属于物质文化,两者完全没有交集与联系,但艺术构成的原理却有许多令人惊讶的相似。建筑的灵魂是空间,具体的如此真近,书法是虚构的空间,玄微的让人难以琢磨。从意境的视角透视书法与建筑,书法空间的种种玄妙似乎是建筑的投影,已经不能再行简化的一点一线以及由这点线组成的汉字宫阙忽然间实实在在,挺拔伟岸,意趣动人。
宫殿是中国古代最主要、最常见的建筑形式,对称、均衡、方正、肃穆,体现着历代帝王、达官贵人,庙堂道观“天人合一”的精神诉求与现实张扬。台基安稳,屋顶舒展,空间宽阔,无一不给人美的体验和精神的引领。没有生命的砖瓦木石,凝结成精神的丰碑。这样的转化,正是艺术的魅力。而书法用建筑相反的方式,把本来虚空的精神具体化,形成笔墨的建筑,汉字的宫阙。
每一座宫殿都是在柱的支撑与梁的伸展中,克服自然的重力从天地间截取一个空间为人所用,柱和梁就是建筑的骨架。沈鹏先生说:汉字是“米”字型骨架结构。一横一竖之间,凌空在虚白处勾勒出一个汉字的空间,是虚幻的个性精神得以视觉化的展示,横与竖就是汉字的的梁与柱,它没有重量却给人以视觉的力与场(国外学者,已经用实验的方式证明,平面空间视觉重力的真实存在,与中国人所言的形与势的认识相一致。)。骨架结构是空间存在的基础,建筑与书法是相同的。
建筑空间依赖骨架结构而存在,其完整的外观生成还需要诸多的辅助部件,基础、屋顶、墙身、门窗甚至于雕刻,正如汉字的组成,不仅仅是横与竖,还有点、撇、捺、折、提许多其他笔画一样,所有的建筑材料有机的组合一起,才能万丈高楼平地起,那么,笔画就是书法汉字基础的建筑材料,还有水墨。建筑对于材料有一个最基本的要求是必须具备相应的承载力,这种需要是有空间位置、作用和组合方式共同决定的,而且是在建筑之始的设计阶段已经确定。建筑设计师是让人尊敬的,因为他决定了一个建筑的平庸还是伟大,是籍籍无名还是名垂千古。而书法的创作,历代以来强调“意在笔先”,其中也包含一个艺术创作的设计,它有一个颇为专业的名称,章法。没有章法的书法如同没有设计的建筑一样,只能是材料的随意堆砌,成败唯有天意。材料的质量是建筑基础的元素,恰似笔画的质感,所以,唯有笔笔蓄意,方能字字含情。细节决定成败,是普遍的原理。
不管多么精妙的设计,最终是通过施工来完成的,书法也是这样,没有用笔一字难成。执笔的手就是书法的施工队,古人讲用笔宜孰仿佛要求施工队经验丰富一样自然,没有哪一个初出茅庐的工匠一出手就可以创造举世瞩目的不朽工程,书法也需要熟练的笔法。二十年学画,三十年学书,人书俱老方可与人观。
面对伟大的建筑,个人是渺小的,不是因为古今中外称得上伟大的建筑都以宏大著称;书法布于寸尺之间,精微与雄宏溶于一体,与建筑一样,最核心的是给人精神审美的感染。对比唐张旭草书“龙”字与法国的埃菲尔铁塔,生命挺拔升腾的张力,异曲同工。欣赏布达拉宫的壮美与雄浑,再观察石门颂的“龙”字,宽博与刚劲,隔世相望。而篆书的“龙”,古朴宏润,与罗马大教堂的圆浑与沧桑,哪一个更让人凝神。
书法之美与建筑之美是相同的,尽管材质各异,构成原理是一致的。用建筑的视角审视书法,能够确切的明晰书法的结构内核及艺术内容。